三个燕尾服出现的时候,我正躺在旅店二楼的房间里看电视,时间是晚上10点07分,接着就听到窗外的吵闹声,一度以为自己睡在南京凤凰西街某家烧烤店的阁楼里。

透过窗户,我看到了三个半秃的肥胖中年男人,正推杯换盏、吞烟吐雾。楼下是家巷口小酒吧,生意冷清,这个时间也就只有这三位客人了。滑稽的是,三个大块头挤坐在巴掌大的一张小方桌上,脸色绯红,三条燕尾服随着身体的晃动左摇右摆,像三只正在争食的胖云雀。

显然不会有人穿着燕尾服到街边酒吧喝啤酒,这应该是他们的“二场”吧,我并不反感眼前的喧闹,甚至抬起房间的老式木制合拉式窗户,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,饶有兴致地继续“偷窥”。

风迎面吹来,有些刺痛,室外温度应该只有几度,英国禁止室内吸烟,即便是酒吧这种娱乐场所也不例外,所以,抽烟的客人只能到室外吧台,可眼前三个燕尾服却全然不觉得冷。

大概是因为胖吧,我猜。

巷子口的方向出现一个拉长的身影,因为视线遮挡,我判断不了影子的性别和年龄,只是好奇地等待影子主人的出现,过了好长时间,其中一个燕尾服甚至喝光了1升装的大杯啤酒,影子终于把真身拽了过来。

最先出现的其实是一只硕大的袋子,像是垃圾袋,又不太像,提袋子的人衣衫褴褛,艰难地挪着步子,右腿明显有些跛,没人注意到他的出现,除了我。

伦敦街头的流浪汉很多,一年四季都露宿街头,我猜他袋子里应该有御寒的衣物或是被子吧,他又挪了很久,燕尾服空掉的杯子又添满了酒,还是没有人注意到他,除了我。

当然,也没有人注意到我,这反倒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。

突然,流浪汉停止了挪动,身子侧向三个燕尾服,站了好一会儿,终于朝着他们的方向挪了过去,我有些紧张,就好像是担心他在某一刻会惊动三只全神贯注的云雀。

终于,临街的燕尾服发现了身后的流浪汉,他转过头跟他低语了几句,随即站起身,接着又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个白色的烟盒,抽出一支香烟递了过去。

放下火机,燕尾服双手搀着流浪汉坐到对面的木质长条椅上,自己则蹲了下来,不时指着跛脚流浪汉的右腿,偶尔擎起身拍拍流浪汉的肩膀。

烟抽到一半的时候,燕尾服转身从桌上倒了一满杯酒,递给流浪汉,旋即又蹲下来说话。

酒喝到一半的时候,另外两个燕尾服放下空杯子站了起来,一直蹲着的燕尾服也站了起来,流浪汉也站了起来。

燕尾服给了流浪汉一个大大的拥抱,之后便和另外两个燕尾服朝巷子口的反方向走了过去,虽然看不到,但我知道,路的尽头是一个小广场,穿过广场就是当地街区一片算得上中产的住宅区。

流浪汉喝完剩下的半杯啤酒,艰难起身,朝燕尾服的方向望了望,转身挪出了巷子口,然后就剩下长长的影子,后来,影子也不见了。

虽然看不到,但我知道,出了巷子口就是街道,明亮街灯下的楼宇间隙,是很多流浪汉的栖居地。

巷子归于寂静,酒吧关灯打烊,我拉下窗户,仰面躺在连翻身都会掉到地上的小床上,望着这10平米不到的小房间,有些思乡。伦敦住店很贵,这么小的房间一晚上折算人民币也要1000多块钱,想起来心生凄苦。

猛然间,我看到对面公寓三楼一个亮灯的窗口,一位金发女士正将头探出窗外,一边抽着香烟,一边望着我,即便我跟她对视,仍不回避。

我看得很清楚,女士指间的香烟几乎燃尽,这一刻不觉一笑,究竟谁是谁的观众呢?

我看着那位看着我的女士,抬手关掉了床头灯。

一分钟后,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——假如是国内的某条酒吧街,燕尾服和流浪汉之间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?

不对,这个故事不会发生,因为国内的酒吧街里没有流浪汉……